作為母親, 我經常想, 一生是一場長途賽, 今天我做的如果長遠能滋養著我的孩子面對未來的人生的困境, 包括無可避免的失敗與生老病死, 那該是多好的事。一個長輩有一句話我常常記得, 他說:「當我失意的時候, 我就回想起我童年的生活, 就撐了過去。」
難怪他那麼愛說他童年的趣事, 練習久了, 便成了說故事的能手。每次聽的時候, 我都心裡為他高興, 因為這些快樂的小故事, 就是他透過告訴別人而向自己覆述了幾千幾百次的故事。他已經七十多歲了, 其實, 他的人生一點都不順遂, 但他花時間去述說的, 就是這些快樂有趣的小故事, 那是他主軸人生故事。
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那麼多童年樂事, 或練就是這種說故事的能力。在面見個案、甚至親朋戚友中, 都遇過在重男輕女的家庭成長的女士; 被看成是次等的、不重要的, 有時會成為她們的主軸人生故事。她們的自我價值感非常低, 會不合理地要求自己達成別人、特別是母親的期望, 以換取曾經非常缺乏的認同, 她們有時甚至會因為太想獲得愛, 而失去了自己。
一個七十多歲的長期住院病人, 身體日漸變壞, 她告訴我她的人生故事, 最仔細最描繪深刻的, 就是小時候被母親冷待的經歷.......由三歲講到十多歲, 在懞懂的年紀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, 是自己不夠好不夠乖, 到慢慢明白到自己正接受著不公平對待, 母親的不在乎, 沒心思好好看見她, 經常負面地誤解她, 到了今天, 這些傷痛過去了、卻又沒有過去, 她仍然感到非常不安全, 非常猜疑身邊的人, 包括自己的先生。
她的童年經驗讓她痛苦至今。我很深刻的記得她的話:「我不懂得愛人, 我也感受不到愛。」
我想, 她在這個年紀跟我坦白那麼多她從未告訴別人的痛苦往事, 大概也是一種與自己重遇與和好; 到底, 我們都要他人來看見我們, 特別是在那些沒被人好好看見的日子。
一個思想獨立、成績優異的內科專科醫生, 被憤怒與不安情緒困擾, 她既不喜歡自己這樣又無計可施, 覺得非常難堪和羞愧; 在她的世界裡, 她必須跟著母親的意思來走, 包括讀醫科都是母親的主意, 她苦苦地追求母親的讚賞幾十年, 把自己今天的成就都歸因於母親, 卻把所有自己的不適與困惑都歸疚於自己的無能......她非常恐懼沒有母親的指引, 雖然明知跟母親談自己的困難已經沒有實際意義或心理安慰作用, 但就是不能停止要跟母親坦白所有自己的經驗。她某程度上認為, 如果不跟從母親的意思, 她便會失敗、會迷失、過得很慘......她低落的自我形象與她的能力形成很大的對比, 但她就是無法認同自己多一點, 自信一點去走自己想走的路。
兒時經驗是我們對自我意識的根本, 而在這些故事當中, 我雖替這些女生們難過, 但也替她們的媽媽難過; 她們的媽媽, 同樣是受重男輕女傳統的受害者, 也許她們沒有充份覺察自己所受的苦, 或者沒幸運地從其他地方得到一些指引與協助, 沒有培養足夠對自己的慈心, 無意識地把這種苦一代傳一代的繼續下去。
作為母親, 能看見自己受的苦, 才可能照顧好自己; 憤怒或受傷時, 覺察到自己的心受苦了, 先好好陪伴和照顧自己, 而不急於改變面前的孩子來舒援自己的感受, 就有了多點的可能性, 多點的選擇空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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