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報: 心之旅程 25-10-2022
作者: 吳崇欣 註冊臨床心理學家
當我們的自身(self-identity)和他人分不開,我們就很難感到有控制感。我的快樂倘約很大程度建基於你的快樂,那麼我就會覺對你的不快樂很敏感,甚至心生抗拒,會為你的不快樂而生氣:「你幹嗎還不滿足?你要我怎樣做才成?」
K和飲食失調已經相識幾年,算是老朋友了。近幾年她和這個老朋友的關係比較和諧,即使老朋友來坐坐,k不怎麼喜歡,也不至於會太厭惡它(自己)。K 的厭食症是自中六左右開始,當時獨自在外唸中學,起初像大部份女生一樣想瘦一點,覺得這樣會好看一點,開始份外注意每天吸收的卡路里;慢慢出現厭食的徵狀,極端地思想著食物和卡路里的吸收令她覺得心思都沒法放在當下,朋友邀請出外吃飯會感到壓力多於快樂,因為k會立即想到要上網找那間餐廳的餐牌來看看,先想好自己可以吃的食物;到約會時又會跟朋友比較食量,如果覺得自己吃得比別人多就會感到很羞愧,有時她會因此不斷鼓勵朋友們吃多一點。
後來,k一感到飽就會內疚,然後就跑去吃瀉藥,或瘋狂做兩小時運動來彌補心裡的罪惡感。她過瘦的情形持續到大學,並慢慢加上暴食的徵狀-----平日嚴格地規管自己的飲食,卻不時一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。高峰時,她可以買十件西餅然後一次過幹掉它們:吃的時候,除了首幾分鐘是快樂的,之後其實反而更像機械人一樣不斷把食物往咀裡送,吃完除了內疚,還覺得胃有點痛。這種一過吃很多的情形,通常在晚間發生,因為日間都在嚴控飲食當中。
研究顯示,很大部份的長期厭食症患者都會慢慢出現暴食。k在暴食了幾個月後開始扣喉,因為覺得瀉藥不夠,她會扣喉至她能在嘔吐物中看見她想看見的食物為止。後來她還會故意飲可樂,因為經驗告訴她,這樣扣喉時會比較容易嘔吐。
她是在大三時自己來求助的,因為k不想再暴食了,她因扣喉而令牙齒變壞,所以她一開始的治療重點是想減少暴食的次數。
暴食的作用在k的身上,有一種舒緩作用;可是這種舒緩同時也是壓力,因為k必須面對那份內疚;「吃的時候我是不思考的,甚至連食物的味道都不知道。」她無法言傳她的感受。在她做了一點記錄之後,才明白她是因為空虛感而暴食的,當她覺得孤單、無聊、不知怎樣花時間好,加上身體長期處於飢餓狀態,她就會有想暴食的衝動。
「買我喜歡的食物一刻很自由啊!」她說。她覺得,買食物那一刻的喜悅,甚至超越了真正吃的時候。
我讓她回顧那份自由的感覺在甚麼時候出現過,她記起了,在大概十歲時第一次玩滑板的情形。「我和爸爸媽媽一起,我站在那塊新的滑板上,我掉了下來…這已經是第N次了,但我沒有放棄。看….我終於成功滑上弧形的軌道了!風吹在我頭髪上的感覺真是太好了!」
「你這刻覺得怎樣?」我問。
「實在太快樂了!很有控制感!很自由自在!」k閉著眼睛笑著說。
K為自己這個影像回溯感到不可思議,因為畫面實在太真實了。可是K後來沒有繼續玩滑板,因為媽媽不喜歡。媽媽是很愛美的人,從小很注重k的外表,k無疑是高大而漂亮的,所以十多歲時已經在當模特兒,媽媽因此很自豪,覺得k為自己爭了面子,因為畢竟她生的是女孩而不是男孩,在家族中受到不少白眼。
K和媽媽非常親近,因為爸爸長年在外頭工作,一年可能只有一半時間會留在家;所以k和媽媽是特別接近的,k為媽媽受夫家的氣而心痛,她從小就特別聽話,也為自己能令媽媽開心而自豪。可是,這也代表了k必須接受媽媽嚴厲的管束,包括甚麼可以玩、甚麼不可以、交甚麼朋友等。
K很習慣順從媽媽的意願,沒把放棄玩滑板的事放心上。「反正我都不想經常手腳瘀青,我還要當模特啊!」k從小被培養琴棋書畫,可是有一部份的她很不舒適。她拿了一幅十多歲時畫的畫作給我看,一朵玫瑰被屈曲在一個精緻的瓶子內,那些刺都刺在玫瑰的身上花上,花兒正在倘血。
「媽媽不喜歡這張畫,我偷偷保留的。」她說的時候聲音很小,好像媽媽會聽到似的。
K幾乎沒法把形容自己的經驗時不提起媽媽。她怕媽媽生氣、怕媽媽被看扁、怕媽媽的皺眉和眼淚,去到大學時期,這種怕慢慢會以憤怒來表達,「你甚麼麼總是在哭?我又不是幹了甚麼蠢事來,我只是想試試去和朋友去背包旅行一下而已!」她帶著很沉重的內疚去爭脫母親的期待和情緒,同時,她很迷惑恐懼,她很害怕如果不依媽媽的意思繼續當模特下去,她真的會一事無成,被人家看扁。當她和母親的關係距離愈來愈大,內心的不安也愈來愈烈,暴食幾乎是一種反叛的伸展,讓她可以透一下氣。
愈明白暴食在她身上的作用,她就愈知道怎樣取代它。
*故事人物背景都經過改造, 並不代表任何真實個案的故事。
吳崇欣
香港註冊臨床心理學家,也是香港第一個獲國際基模治療協會(ISST)認證的資深基模治療師(Advance Certified Schema Therapist),並獲加拿大註冊資深靜觀導師資格。創辦公司Mindfully,推廣靜觀並提供專業心理治療服務。www.mindfully.h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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