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討界限與親密(下)

信報專欄 : 心之旅程 30-07-2024

作者: 吳崇欣 • 註冊臨床心理學家 • 資深基模治療師及督導

上回談到, 我在英國面見華人個案,不時遇見父母對親密感的追求,令已成年的子女感覺窒息,其中第二個原因是「父母視親密感等於大家很相似」,第三個原因是「親密感=大家之間沒有秘密」。

(二)種父母因為覺得親密感源於相似,有製造整個家族都是同一專業的傾向。如果孩子走的路向不同,他們可能難以聯繫和欣賞。他們自己的專業訓練已塑造了他們自己的性情取向,他們有難度去認可、接納、讚賞和連結與他們氣質不同的孩子。如果他們踫巧也是權威型父母,他們會更傾向於用「引發內疚」的語言去和孩子相處。「你這樣做很自私,令父母擔心。」

這些父母難以給出認同和接納予孩子,令孩子在成為自己的過程中充滿內疚感(或者根本沒法成為自己),而這種內疚感在集體主義的氛圍中,是被欣賞的。「爸媽我實在很抱歉,我沒法成為你想我成為的人。」這種內疚代表孩子的忠誠,在乎父母的感受,會獲得周遭的人的讚美,視為有孝心的孩子。代價是,這些成年子女可能難以與人建立健康界限。

我們和父母的關係,會成為我們與人建立親密關係的藍本,這樣成長的人很難坦然地面對與伴侶的矛盾。舉例說,丈夫不喜歡她工作,她的堅持讓家庭不和,她感到內疚。她不視丈夫的不喜歡為單純的「我們看法不同」,而是「我沒能獲得他的認同和接納」,那令對話變得沉重甚至不可能,她放棄工作而在家當個不快樂的妻子與媽媽。

(三)類父母視子女為好朋友,會不小心把子女陷入難以「個人化」(individualization)的境地。例如當父或母其中一方向子女傾訴另一伴出軌,子女不但面臨忠誠分裂的痛苦,還必須犠牲自己成長的功課。例如放棄當小朋友的權利,以表現成熟去合乎父母的期待----去當一個大人的朋友,聆聽他們的困苦。犠牲的可能是那個階段的成長功課,例如浸沉於遊戲、故事、幻想、隨心所欲地探索與無聊的空間。他們的心智被迫成熟起來,去安慰一個成年人,而對方還是自己的父母,他們可能因為很想讓父母開心起來而刻意做一些事、刻意發展某部份的自己。結果成人之後,沒學會好好聆聽自己的心,「我到底喜歡些甚麼?」有時他們來到我面前,人生一切都頗不錯,「但我就是覺得很空虛。甚麼都很好,也甚麼都差不多」。

在我們的文化中,這種子女是父母趨之若鶩的。我們會說他很「乖」、很體察父母。成年後他們也非常習慣這樣去定義自己。因此「我放假應該去陪媽媽」,但心底其實累到不行,萬般不情願但不能宣之於口。

那麼在集體主義社會的我們,怎樣平衡親密感與健康的界限?

我們既要追求關係的親密感,同時維持健康的界限,我們要能夠分清楚,那些是屬於自己的,那些是屬於他人的。舉例說,期待是屬於父母的,他們有這個權利;但長大成人的我(一)害怕獨立(二)做自己會內疚(三)不知自己想怎樣,那是屬於我的,我可以去探索它的來緣,以及我如何自處。那我就會得出最心甘情願的選擇。

人生是不完美的,魚與熊掌不能兼得,重點是我作出最心安的取捨,然後接納不完美的部份。而對很多人來說,最難的是如何心安。

因為在我們的文化中,我們建立健康的界限時,雖自主的需求被維護了,卻必須失去一點連結。而與人連結,在集體主義中特別是家庭的連結,本身也是人的核心需要。故在一些家庭之中,如果父母思想較保守牢固,孩子要成為他們自己的過程,無法不犠牲一點連結,因為成為與父母不認可的自己,是在冒不被愛的險,考驗的其實是父母對孩子的愛中,接納與包容的份量。

有些父母能給出的愛,當中接納差異與包容很小。孩子在長成健康成人的過程中,需要為為這個缺乏而悲傷,然後才能向前。

(一)類人需要在被支持的狀態下學習獨立;(二)需要處理內疚與悲傷;(三)需要先維持個人空間才能探索自己的路。如果能先在內在下功夫,就有力量去追求更深刻的連結,在現實中透過耐心而反覆的溝通,去打開父母的耳朵一點點。

*故事人物背景都經過改造, 並不代表任何真實個案的故事。

 延伸視頻: 【Schema Therapy 基模治療】什麼是Schema Therapy?

吳崇欣

香港及英國註冊臨床心理學家，也是香港第一個獲國際基模治療協會（ISST）認證的資深基模治療師及督導(Advance Certified Schema Therapist and Supervisor)，並獲加拿大註冊資深靜觀導師資格。創辦公司Mindfully,推廣靜觀並提供專業心理治療服務。www.mindfully.h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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